分裂的種子#
釋迦牟尼在世時，不立文字，所有佛法都是口傳心授（吐槽一下，古印度沒有記錄文字的習慣，導致現在古印度的歷史一部分靠推測，一部分依據《大唐西域記》等唐代高僧遊記）。
由於是口耳相傳，傳播過程中難免出現偏差。佛陀滅度後，時任首席長老大迦葉擔憂比丘（即出家人）會鬆懈紀律，由此召集 500 位 “高級骨幹”，規範了佛法，史稱佛教的 “第一次集結”。
這 500 人由大迦葉親自挑選。起初，連釋迦牟尼的堂弟、也是他長期貼身侍者的阿難，都被排除在外，因為大迦葉認為他 “水平不行”。最後是眾僧據理力爭，才讓阿難參加了這次會議。
佛陀初轉法輪時（弘法），是沒有制定戒律的。然而隨著僧團人數的擴張，戒律逐漸增多，圍繞戒律的爭執也隨之產生。佛陀晚年應該也意識到過於糾結戒律，會影響到佛教關於解脫這一 “哲學” 的本質。因此入滅前特地交代阿難 “小小戒可舍”，即一些微小的戒律可以廢除。
會議上，阿難交代了佛陀這一遺命，然而引起軒然大波。大迦葉反問到，什麼是 “小小戒”？阿難一時語塞，因為佛陀也沒說哪些是 “小小戒”。大迦葉隨即拍板，一切以我聽說的為準，即 隨佛所說，當奉行之，佛不說者，此莫說也。
佛教分裂的種子就此埋下。
往後還有第二次集結、第三次集結。
依照現代佛教歷史研究的觀點，由戒律之爭產生的第二次集結，直接導致了佛教分裂為上座部與大眾部（精英與群眾的區別）。
限於篇幅原因，本文不再敘述第二次集結的過程。需要知道的是，此時的分裂還只是出於戒律的不同，教義上比丘們還遵循釋迦牟尼所說。而發生在第三次集結前後的 “大天五事”，則直接導致了佛教教義的分裂。
而 “狠人” 大天，便是此次分裂的導火索。
“狠人” 大天#
這位名叫大天的比丘有多狠？上座部佛教典籍《大毘（pí）婆沙論》是這麼記載大天的：
“其子長大，染穢於母，後聞父還，心既怖懼，與母設計遂殺其父…… 彼後遇逢本國所供養阿羅漢苾刍，復恐事彰，遂設方計殺彼苾刍…… 後復見母與餘交通…… 於是方便復殺其母。”
譯文：“（大天）長大後，和自己的母親發生了不倫的關係。後來聽說父親要回來了，心裡非常害怕，就和母親一起設計殺死了父親…… 之後，他又遇到了本國供養的一位阿羅漢比丘，擔心事情敗露，就又想辦法殺死了那位比丘…… 後來，他發現母親又和別人有不正當的關係，於是又設法殺死了自己的母親。”
與母淫亂、弑父殺母、屠害比丘。好家伙，大天可以說的上是無惡不作了。
《大毘婆沙論》裡還寫到，大天逝世後，火化時怎麼都無法點燃，澆上狗屎後立馬燒成灰燼，骨灰被大風吹散：至第七日彼遂命終……積置一處而焚葬之。持火來燒隨至隨滅。種種方計竟不能然……宜以狗糞而灑穢之。便用其言火遂炎發。須臾焚蕩俄成灰燼。暴風卒至飄散無遺。
這描寫顯然是上座部佛教對大天的抹黑，但也著實有些令人忍俊不禁。
唐玄奘的弟子窺基大師則認為，大天是被誹謗的，各種罪名都集中到了他一個人身上。因為他提出的觀點，是僧團決裂的重要原因：大天名高德大。果證年卑。王貴欽風。僧徒仰道。既而卓牢無侶。遂為時俗所嫉。謗之以造三逆。加之以增五事。
那麼大天究竟做了什麼，才令當時的上座部佛教如此嫉恨？
大天五事#
大天自覺罪孽深重，機緣巧合後決定出家以洗脫罪名。他天資聰慧，通曉經書，並宣稱已證得阿羅漢果位（原始佛教裡的最高段位），很快便有了聲望。再加上寺院裡資深的比丘都相繼入滅，大天靠熬資歷成了寺院長老。
一天夜裡，大天做了春夢，導致遺精。大天安排弟子去清洗衣物。弟子看到污漬後大驚失色，連忙回來問大天：阿羅漢已經斷尽一切煩惱，為何還會遺精？
大天覺得沒什麼，說即使是阿羅漢也會受到外魔影響，從而夢遺。不僅如此，他還提出五條事項，認為阿羅漢並非完美，是有漏（缺陷）的。
這五事分別是：“餘所誘、無知、猶豫、他令入、道因聲故起。”
- 餘所誘：阿羅漢會受到外在誘惑而不淨，比如遺精。
- 無知：阿羅漢對某些世俗問題仍有無明。
- 猶豫：阿羅漢對某些世俗問題仍有疑惑。
- 他令入：阿羅漢需要他人的授記，才能確認道果。
- 道因聲故起：阿羅漢需要聽聞佛陀教誨才能證道。
這幾種說法其實是大天對自己惡行的詭辯。前面說到，大天靠熬資歷當上了長老，他便利用職務之便來培養親信，直接給弟子頒發 “阿羅漢畢業證”。被頒發 “畢業證” 的弟子感到困惑，經書上寫阿羅漢煩惱盡除，有大智慧。而自己還有諸多疑惑，怎麼就 “畢業” 了呢？這時大天便用這五事的 “歪理” 搪塞過去：又彼大天欲令弟子歡喜親附。矯設方便次第記別四沙門果。時彼弟子稽首白言。阿羅漢等應有證智。如何我等都不自知。
大天五事的提出，引起了佛教內部的軒然大波。上座部长老自然是 “氣炸了”，視其為異端，而大天由於其理念的包容性，在大眾部有不少的群眾支持。兩大僧團發生激烈的辯論，風波愈演愈烈，從夜裡辯到天明，士人、百姓乃至大臣前來勸說都無法停息。以至於最後阿育王親自下場調解。
但他的調解方式卻簡單粗暴，哪一派人多，他就判哪一派勝出。大天有著眾多群眾基礎，而上座部雖然占理，但都是些老和尚，結果不言而喻。
賢聖朋內耆年雖多而僧數少。大天朋內耆年雖少而眾數多。王遂從多依大天眾。誇伏餘眾。
上座部感到失望，決定離開這是非之地。阿育王聽聞後大怒，設計屠殺上座部僧眾（我個人對這段記述的真實性表示懷疑，阿育王晚年虔誠信佛，應該不會做這種惡行）。
時諸賢聖，知眾乖違，便舍雞園，欲往他處，諸臣聞已，遂速白王。王聞既瞋，便敕臣曰：“宜皆引至殑伽河邊，載以破船，中流墜溺，即驗斯輩是聖是凡。” 臣奉王言，便將驗試。
至此，上座部與大眾部徹底決裂，根據教義的不同，分裂成了更多的部派。
五事為何引發爭議？#
回看整個 “大天五事” 事件，從一位比丘意外遺精開始，到統治者親自下場血腥鎮壓結束，其發展令人咂舌。
大天五事之所以引起如此巨大的爭議，最核心的點在於──阿羅漢究竟是不是佛教修行的終點？
在釋迦牟尼最初說法中，阿羅漢是斷盡煩惱、擺脫生死輪迴的聖者，象徵著絕對的解脫。釋迦牟尼本人也是一位阿羅漢。出家修行，清靜解脫，到此即可。
而大天直接動搖了佛教的根基，如果阿羅漢不是終點，那什麼是終點？
從大眾部佛教發展而來的大乘佛教，顯然受到了大天思想的啟發。他們將阿羅漢修行視作 “小乘”，修行菩薩乘、成佛成了終極目標。
上座部长老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反應，表面上是教義、正法之爭，實際上也關乎僧團內部的話語權和權利分配。上座部由資深長老主導，代表著精英階層的利益，強調教義的純正性與戒律的嚴謹性。大迦葉在第一次集結中 “一言堂” 風格便是這種 “精英主義” 的體現。
而大天五事，不僅是對教義的重新解釋，也是對上座部长老權威的直接挑釁。群眾階級總是傾向於更包容、更靈活的宗教實踐，這也是大天能夠獲得群眾基礎的主要原因。
最後#
其實不止佛教，許多宗教的發展都有這種 “降低門檻” 的情況。比如基督教中的新教，廢除了天主教中的贖罪券傳統，主張人人皆可被救贖。降低了信仰門檻，從而促進了新教的快速傳播。
往後，上座部由於其保守的教義，現如今依舊保留了原始佛教思辨的傳統，成為一門哲學學科。而大眾部演變而來的大乘佛教，不斷革新，朝著神話佛陀，追求成佛的宗教道路上一去不返了。
這種宗教革新是好是壞，便留給讀者自行思辨。
參考#
- 《大毘婆沙論》，卷 99，玄奘譯，維基文庫，https://zh.wikisource.org/zh-hans/ 阿毗達磨大毘婆沙論 / 卷 099 。
- 《瑜伽師地論略纂》，卷 01，窺基，維基文庫，https://zh.wikisource.org/wiki/ 瑜伽師地論略纂 / 卷 001 。
- “大天五事”，維基百科，https://zh.wikipedia.org/wiki/ 大天五事 。
- “根本分裂”，維基百科，https://zh.wikipedia.org/wiki/ 根本分裂 。